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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海上的航程与争斗

第一章. 海上的航程与争斗

在一堆逃难而来的人中,他们既不显眼也不会引起多余的警戒。平原的所有道路已经陷入了管制阶段,而即使跨过平原到达其他城市,也不能确保可以远离战火。爆发这种规模的战争,是所有人都从未想过的事情,即使查一查史书,那些规模与之类似的战争都也几乎被岁月冲刷到了不被重视的边角处去了。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这是所有有点家业的人都有的共识。

这艘船上的都是这样小心为上的人。请得起护卫的早已雇下了人,而偶有的落单者也早已找到其他落单的人牢牢抱成了一团。他们一伙在其中只算得上势单力薄的乌合之众,但年老的骑士手中那把打磨得光亮的单手剑与背后包裹在兽皮中的从未显出真身的双手巨剑还是使得他们几乎与其他团体平起平坐。

.....这是之前的情形。

在公爵宣布自立并当众降下并烧毁桑兰圣国的旗帜后的第三天,只能微微看得见一点点边角、如同海天一线的泥色分割线上猛然蹿出了几个微小的黑点,其航速远非普通客船能比。为了防止有海盗趁火打劫,航向相同的船只大多聚到一起来,那些护卫船只的弓箭手兼瞭望者以为来者也是如此打算。

在当天日落时分,两支船队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最优秀的弓箭手的狙击范围内了。任何人(即使是视力不大好的帮佣)也都能够辨识出那三艘庞大的航船风帆上描绘着的图案——原先是簇拥着奇异之花的金色叶片,经过仓促地涂抹补填后成为了包囊一切的纹理之日,它与那即将被**熄灭的金色艳阳一同宣告着内战发动者之师的到来。

经过船队中几个武装集团领队的表决,船队放下风帆,降低了航速。

在太阳完全西沉之后,追逐者与船队终于进行了接触。在明了双方实力差距的情况下,他们向其投出了一封言辞恭敬的信,说明了自己无意与公爵为敌。

而从返回的信件来看,对方的要求是,必须接受登船检查。

很显然是密尔产物的轻铁制梯缓缓伸出,触碰木制的甲板时发出了清脆如刀剑相碰的声音。早已恭候的船长及领队们帮忙固定了支架后,一队士兵沿梯来到了领队们身边。

是可以拔出剑来的距离。船长暗暗地想。他自己几乎不会持剑,因此身边总是护卫着两个身着皮甲的船员,也许是为了表示尊重或是轻蔑,列队的卫兵避开了他,使得他身前空出了相对宽敞的空间。在士兵列队完毕后才缓缓而来的来客显然借此判断出了交涉对象。他径直走向船长,船长也在护卫手持火炬的焰光中打量着这位权势者。

这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异常而美丽的银发垂至双肩,颜色淡薄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焕发出金属似的光芒。银底金边的披风下突起了一把单手剑的形状,但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任何武装了。

尽管夜间的海洋依然温暖,但青年仍带着手套,而衣袖长得只露出手套末端。意识到这一点的船长模糊地想起了关于某个关于魔女起源的传言。

近几年吟游诗人们最喜欢的题材原型,近在眼前。

船长深深吸入一口由于人群与火把阻隔而带了金属味的海风,率先伸出手去,青年微微一笑,脱下左手的手套回握了他的手。

他们一开始谈得还算惬意。船长以为对方定然会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但眼前的青年却完完全全看不出是受命而来。他温和地与船长攀谈起海上的见闻与那些沿海的巨大港口及城市。船长最初以为对方只是想套出点话亦或是练习下外交辞令,但他很快发现对方所引出的话题与目前的状况并没有半点关联。并且,说来奇怪,他竟从青年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确确实实的好奇以及痴迷。

就像是在给自己的孙子在讲故事一样——船长甚至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种感想,尽管自己没有孙子也没有儿子,不,说不准有.....他记不清了。对于一个漂泊在外的人来说.....这也不奇怪吧?

与此同时,船长敏锐地注意到:在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与青年胡吹海聊的同时,列队的士兵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倒是被他召集而来的领队们在一脸呆滞地听着毫无关联的话题显得无比茫然。啊啊,说来也是,自己把他们叫来时已经明确表示过目的,在把武器磨亮后却是这种和平的进展.....任谁也难以接受吧。

在看到有几人已经开始松懈时,船长明白是时候结束闲谈了。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与自己手下那些人相比,他明白这些士兵是不会有丝毫放松的。

他清了清喉咙,几名领队互相交换了眼色。在看到他们异常的举动后,青年收敛了笑意。

士兵们敏锐地注意着场内的变化,在青年尚未下令之前,他们的手已经整齐划一地放在了剑柄上。

船长身边的两名侍从立刻挺身向前,他们拔刀的轨迹正是青年的胸膛。

青年举起了手。士兵们的手又放了回去,侍从们瞅了瞅船长的脸色,没有退回原先的位置,但预备拔刀的姿势也总算收了起来。

青年望望周围的领队们,脸上显出了轻蔑的神色。他对船长说:“聊得好好的就突然打起来可不大好.....”

不待船长出声,他又接着说道:“在闲聊与开战之间总该有点过渡,我看得出你的几位同伴很想马上开始,但是,我希望按照流程来。你不介意吧?”

船长点了点头。他并不想按照对方心意走.....但青年那莫名淡然的神态透露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尊严与权威。被这样的气势所压垮,他不自觉地表示了赞同。

这就是正统的上位者吗?船长在内心惊叹着,只见青年后退一步,过长的袖口带出了尖锐的风声,他站在士兵们前面,船长这才发现此时人群已经从向前略微粘合的状态分裂开来,成了明确的两列阵营。

在逐渐肃穆的气氛中,青年满意地点点头。他说:“首先,感谢阁下与我分享见闻——说来可笑,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与外界接触了。不管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请你务必相信,你的话语对我意义重大。”

“然后,我们登船的目的,想必诸位一定有一点点想法了吧。我——代表艾西特一族,已经正式表态支持公爵自立。他理应且应当成为合法国王。然而在公爵宣布自立当晚,公爵的外甥及其一名骑士背叛了家族,将血缘与荣誉弃之不顾,向桑兰王国一方寻求了庇护。”

“根据可靠的消息,他们登上了这艘亦或是这支船队中的一艘船,我的要求,就是把他们交出来。”

在听完了青年的宣言后,船长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那个老人的要求,在又一次权衡后,他看了看领队们的神色。

“报酬不变。”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刺耳的金属鸣叫声响起。

擦拭完那把脆弱的长剑后,赛瑞亚斯从床铺上站起,来到门前静静聆听着门外的动静。身边的艾丽斯穿戴好了防具睡得正香,如果不是大概知道赛瑞亚斯的实力,并充分了解她就是这样一个粗神经的家伙,我大概会为她此刻还能入睡感到惊讶。但即使为可靠的保护者所折服,我依然难以做到向她那样安然自适。

我频繁地望向她,一方面是因为介意她过近的吐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即使是在如此寒冷的夜晚,看着她的睡脸依然能够让我感到如同观望慵懒地蜷伏在阳光下打盹的猫咪的暖意与安心。因寒意与急躁而颤抖的心渐渐平复,但头顶甲板传来的脚步声还是让我无法沉浸在温柔的错觉中。

“公爵此时应该正在前线参战,来人不知道是会是谁.....”赛瑞亚斯一边摩挲着光滑的剑柄,一边偏过头来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实有对象地说道。听到言语声的艾丽斯微微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窥探到那从夺人心魄的碧绿的一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她的睡脸发了一会儿呆,于是连忙在她清醒之前移开视线。

在短暂的停滞后,艾丽斯总算将身体从我的肩膀上移开了。她迷迷糊糊地盯着面前的墙壁,过于呆滞的神情让我有一点点不安,但我还是忍住了把手放到她面前摇晃的念头。在她这么发呆的时间里,赛瑞亚斯已经从门口折返回来了。

当他站在艾丽斯面前时,她恰好清醒过来。赛瑞亚斯把手里的单手剑递给她,艾丽斯用双手接过,拔出剑刃来,如同镜片般光滑的奇异金属清晰地映射出她碧绿的眸。

她满意地把剑鞘合拢。赛瑞亚斯取下身后的巨剑。他一边褪去包裹的兽皮一边嘱咐道:“船上有我们的人,但我很怀疑他们能撑多久。一旦甲板上有混乱,就直接带着和夜大人逃往船的后方,那里有预备好的船只。上船以后.....你知道要怎么做的吧?”

艾丽斯点点头。她将头偏向我这边,我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把目光聚焦在那把露出真容的巨剑上。

如同锯齿般的锋刃上有着突起的尖刺,即使是看着都能感受到痛觉——这把巨剑狰狞至此,任何剑鞘都难以包容。

艾丽斯也被它夺去了注意。当她的视线终于移开时,我微微松了口气。

当喊叫声响起时,赛瑞亚斯握紧了剑柄。艾丽斯站起身来,她将手伸向了我。夹板处传来的脚步声与金属摩擦声彻底击碎了我心中的侥幸。我握住她的手,站起身来,略微麻木的双腿在直立后微微颤。我不知道凭这样羸弱的身躯是否能成功从混战中脱离。

“走吧,和夜——大人。”艾丽斯微微一笑,明显不自然的语调与做作的敬称让我在好笑之余略微感到安心。

在赛瑞亚斯率先走出房门之后,她将脸凑近了我。“或者叫你.....哥哥大人,会更高兴?”

“不会高兴的啦。”我躲开她的吐息,颤抖终于平复了。

艾丽斯哼了一声,随后又紧紧握住我的手。

在我回握时,她似乎有一点点吃惊,但这丝吃惊也很快变成了笑意。

我略显僵硬地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她的笑容.....我实在难以直视。

那是我的救赎——我这么想着,但她却是我的保护者而非保护对象。

即使憎恶自己的软弱,现状也不会改变。

但是,无论如何,只要能和她待在一起——只要能一直看到她的笑容,我将接受并用她的温柔包容我的弱小。

赛瑞亚斯在走出房门后首先往走道深处巡查了一圈。在我和艾丽斯出门时,他正从另一侧走来。

他将巨剑扛在肩上,那些尖刺没有陷入血肉真是令人惊异的事。我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些离他肩膀不到几厘米的倒刺与锋刃随他走动而晃来晃去,竟忘记了手还与艾丽斯紧紧地牵在一起。

他走到我们身前,用复杂的目光瞟向了我们仍握在一起的手。我这才发觉到不妥——但艾丽斯在我挣脱前加大了力度,我只好持续沐浴在他的目光下。

“一切妥当,和夜大人。”赛瑞亚斯平稳地说着,他指向走廊的一端:“佣兵们正在履行他们的职责,请您从那边撤离这艘船。”

我点点头,艾丽斯总算松开了我的手。虽然稍微有点在意残留着的暖意,但为了行动方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由赛瑞亚斯打头,艾丽斯殿后,我们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在狭窄的走道中移动着。从声音来讲,最初就在头顶上的打斗声已经微微远去了,我们大概已经离开了最危险的区域。

在转过几个拐角后,我们来到了船尾后部的储物室。赛瑞亚斯向后看了我们一眼,爬上木梯,一把推开了活板门。

仿佛带有火光的空气顿时倾泻而下,他将头探出,在略微环顾后周围的环境后,便灵敏地沿绳梯爬了上去。

我与艾丽斯也紧随其后。上达到的空间,周围一片漆黑。海风从墨色的海面上吹拂而来。艾丽斯的长发向一侧浮动,扫到了我的脸。

“和夜大人,很冷的吧?”

艾丽斯用手拢起自己的头发,不待我回答就向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我把否定的话语咽回了喉咙里。

与此同时,赛瑞亚斯将那艘小小的救生船从船尾用绳索慢慢放下。尽管他的动作已经相当细微,但当船只落入水面的一瞬间还是发出了足以在黑暗中泛起涟漪的巨大响声。

只能但愿夹板那边的战斗火热到可以无视这边了.....我这么想着,但这毕竟是赛瑞亚斯制定好的计划,不会有疏漏的吧。

赛瑞亚斯以相当漂亮的动作沿绳索下降到船上。他把巨剑放在一旁,张开双手做出一个托举的姿势。我自然是不可能在不发出一点响动的情况下到达的——赛瑞亚斯和我自身都深知这一点。但让一个白发苍苍的年老骑士接住我.....内心自然还是很抗拒。尽管一路上都是依靠着他人的照拂,但是——

我吸入一口气,集中注意力到那块漂浮于亿万之水的木板上,将自己的意识逐渐一点点转到那上面——

定位上坐标

然后——

一片漆黑,比闭上了眼睛还要浓厚的纯质的黑暗一闪而过。

我吐出了一口气,脚下的质感已经不一样了。在我声旁的赛瑞亚斯耸了耸肩,他淡然地重新扛起巨剑,倒是依然在上头的艾丽斯显得异常兴奋。

“果然每次看见都很了不得呢!和夜大人!”

“你稍微安静点啊。”我尽可能压抑了声音这么回喊道,一想到艾丽斯一个人待在那上面,我不免有些不安,于是又招手让她赶紧下来。

“嘿咻!”发出这样确实有些可爱的声音,她华丽地跳跃而下。这个笨蛋,把脚踩在护栏上还往上一越不是增添了下落的高度差吗!

嗯,落点是我的身上。尽管一脸抱歉的微笑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奇异的是,尽管采取了如此不靠谱的下落方式,她降落到船只上时造成的冲击却微乎其微——毕竟她很轻啊。实质被砸中的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艾丽斯,这可不是胡闹的时候。”赛瑞亚斯瞪了过来,她立刻钻到了我身后。于是我只得一个人承受那样的目光。

这样的时候——即使是赛瑞亚斯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训斥艾丽斯了。他长久地叹着气,把坐在船尾的我们置于脑后,取下船桨后迅速地驱使着船只向远处行进。

“你啊,别惹赛瑞亚斯了吧。”

我向艾丽斯说。她还是待在我的身后,甚至放松了身体安心地瘫软下来。

从之前开始,这位老骑士就对我与艾丽斯过度的接触略有不满。即使是在那些还算和平的时候。现在的局势,他即使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头。就我个人而言,让这位于我有着莫大恩情的人怀有芥蒂自然不好。

艾丽斯哼了一声。“平时是没办法的事.....但这种时候多与和夜大人接触一下他也没有余力管了,我肯定要好好利用啊。”

“就不能在这之后吗?”

“.....现在是现在嘛。”

在沉默后,艾丽斯用莫名低落的语调说了这么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率先拔剑的是领队们。他们是由船长从每组结伴的旅客中挑选出的临时佣兵。用高额的报酬,他成功拉拢了一部分实力高强的人物,而有异议的其他人都被暂且安置在了其他船内。如今,这个精简过的小小集团异常团结有序地发动了攻击。

但是,虽然占得了先机,被砍掉了一只手的却是领队中的一人。

他伸手去拔佩剑,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力。在那停滞的一秒内,离他最近的卫兵在拔出长剑的同时削掉了他的手。

他的惨叫声一时回荡在甲板上。船长凝重地看着他那尚未出鞘的剑鞘,那上面覆盖着一层寒霜。

青年如同完成了一个恶作剧一样歪了歪头。在讶异中仍保持了专注的其他领队注意到了什么。他们冲向青年的卫队,外围的卫兵迅速包围上来,经历了不少历练的领队们以矫健的身手迅速放倒了包围者。袭击者们如同一柄匕首,迅速地捅向位于心脏处的青年。

船长及他的侍从并未参战,他待在安全的后方眺望这战况。就目前而言,他们占据着绝对优势.....每一个领队都有着超过常人的能力。在不同的地域,他们中的不少人享有英雄的美誉。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普通的卫队并非他们的对手。

他在意的,是如今也并未直接参战的那位青年。

除了一开始那如同嘲弄般的法术外,他再也没有与任何人交锋。船长注意到,他也如同自己一样饶有兴致的看着战局。

但他的处境要危险得多。他如今正处在领队们的包围圈内,虽然周围的卫兵已经尽己所能保他周全,但以人肉围成的屏障此时正在急剧萎缩。尽管只是间接的干涉,但他已经展露出了法师的力量。无论是从哪方面而言,都是最应当被率先击杀的目标。

在侍从寸步不离的保护下,船长却突然感受一阵寒意。他发现,青年正从人群的间隔中注视着自己。

袭来的危机感让他不禁向后退去,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鞋已经与木板通过冻结的水链接了起来。

不待他出声,两名侍从已然警觉。青年仍处在包围圈中,卫兵们都集中在战团中.....究竟是——?

青年拔出了剑。

那剑刃如同寒冰一样透亮,白色的寒气在剑的周围缭绕坠落,即使是与剑柄接触的手套与周边的衣袖,也附上了白霜。

青年将剑刃放置于侧身,他轻轻拍了拍护在其身前的卫兵,在对方回头后,他一边抓住卫兵的肩膀,一边微笑着点头示意。卫兵在略微茫然的状态下就被他拉到身后。他替补了卫兵的位置,暴露在刀刃之中。

袭向他的第一柄剑被他用左手抓住了。船长定睛一看,剑的锋刃处竟多出了一层厚厚的冰块,青年通过这层冰块轻易地接住了剑刃。那名领队在一瞬间的停顿后立刻放开了剑柄。在他后退的那一刹那,剑刃了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剑柄上已经附上了冰雪,超低温使得握柄处柔软的贵金属泛出了异质的光泽。青年将那柄剑掷向包围者,寒冷的钢铁在空中划出了缓慢的弧线,显得无害而软弱。但领队们却纷纷从那柄剑掷出的方位撤离开。

一时间,原本完美的包围圈出现了空缺。

当砸在木质的地版上时,剑刃爆裂开来。如针般尖锐的碎裂金属向四周飞散,大部分深深地扎进了地板,也有一部分刺入了血肉。

被金属刺入的地板上浮现出了白色的寒霜,开裂声也随之响起。离落点过近的几位领队顿时瘫痪倒地——他们被刺入的患处显出紫黑的色泽,冻结的血液堵塞着血管,麻痹的躯体就这么直挺挺的倒在了地面上。

敏锐地瞄准了漏洞,卫兵们迅速分裂开了包围。青年已经冲到了最前线。他挥舞着降下寒霜的长剑,将连反抗都被冻结的领队们一个个砍翻。

完全看不出有所谓剑术一样的技巧,他仅仅是靠着磅礴的魔力以最为便捷的方法进行着单方面的屠杀。这支人数不多的队伍本以精锐这一优势压制住了卫队,但在青年面前,个体的实力已经被完全压缩至了一个层次,这一优势自然也不复存在。

在接连倒下了数人之后,船长在心里头自暴自弃一般想到,若是人数如同当初未被精简那般,至少能让青年的剑刃多停留几秒吧。

.....领主。毫无疑问。虽然比自己预想的更加强大,但并非无法应对。

他稍微一用力,立刻挣脱了脚下的束缚。身边的两名侍从立刻跟进。

“.....说是讲规矩,你这家伙明明是领主级还投入到常人的战场啊!”

这么大声对着青年呵斥,他砍下去的动作稍微僵住了。从刀刃下幸存的领队连抓住这一时机反击的勇气也没有,他连滚带爬地迅速回到了己方的人群中。

目光转过来了。船长心里头稍微松了口气。

青年微微瞟了一眼船长,露出了微笑。

“真是失礼了。‘领主最好与领主决战’——是这样的规矩吧。但很不幸,我这边有急事,一时没有看出在场的诸位中有着与我立场对等的人。”

船长刻意提出‘规矩’当然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说实话,这样的规矩仅仅作为常识而并不真正约束着领主。在某些势均力敌且难以了断的情况下,通常也会为了降低士兵的损失而让双方领主级的统帅决斗,但一方不同意也就作废。

即使在战场上,领主也会首先找到敌对领主与其战斗。毕竟,比起单方面对普通士兵的屠戮,这样可以减少牺牲并降低领主本人的负罪感,也更有效率。

需要证明一下呢。船长抬起了他的双手,周围空间中的元素与粒子随即顺从地聚集过来。

领域‘不灭的完臂’。

即使不施加咏唱,甚至不需要动用法力,受到神之眷顾的领主能够从周围的元素中构造出‘定式’,并在极低的消耗下将其长期维持。

目睹了这一幕的青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身边的领队们僵硬地看着他向着船长走去。

“那么,如你所愿,来决斗吧,阁下。”

他将剑刃指向船长。老人感受着手臂上熟悉的硬度、内心中尚且没有燃烧殆尽的热量,挥动着附着上臂铠的拳头向着青年砸了过去。

在短暂的停息后,两名侍从也随之拔出长刀参战。

“这可不是你们贵族风格的决斗啊。”船长嗤笑着,指挥着部下将卫兵们与这里的战场隔绝开。

但青年依旧只是微笑着,他静止于原地,傲然地面对着船长及侍从。

即使在面对同规格的领主与助力时,他依然没有展开领域。

在船队的前方隐藏着一艘规模虽小但航速极快的帆船。

这是赛瑞亚斯早已准备好了的底牌。这艘船上已经备好了足够的粮食与淡水,也配备了优良的水手。以灵敏著称的帆船只要风向配合,就可以轻易地甩开追兵。一旦在桑兰圣国的领土登陆,也就是我们的胜利了。

通过绳梯爬上了帆船后,赛瑞亚斯向着接应我们的水手点了点头。个头庞大的壮汉立刻扭头回到仓房中,抬出了一个雕刻有繁复花纹的箱子。

赛瑞亚斯指示着他把箱子放到那艘小小的救生船上。这艘船只被迷你的铁锚固定在了航行的线路上。当后面的航船经过时,就会因为震动而炸裂。

这样的布置,表明了最终跟上来的不会是友军。

“船长先生会输吗?”艾丽斯有些不安地问,她常与那个看似凶恶但实质就是个普通老爷爷的船长聊天,尽管相识的时间短暂,但善良的她也不忍让对方为我们流血吧。

说实话,我丝毫不认为一个非血统的领主能胜过正统的领主,但为了减轻她的不安,我还是说:

“会赢的。船长在海上漂泊了那么多年,在各方面的经验上都远远超过养尊处优的贵族。他可是赛瑞亚斯委派的人啊。”

赛瑞亚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的,那个老人,八成是作为弃子使用的吧。

但我除了在艾丽斯面前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外,也就再也做不到什么了。

“那么——”我转换好心情,“艾丽斯先去休息一下吧。”

“和夜大人呢?”

我看了看赛瑞亚斯,他已经刻意地偏过头去了。

我于是轻轻地抚摸着艾丽斯的脑袋,即使隔着头发也能感到温度一下子升高了。

“一起吧。”我这么说。

她嗯了一声,抱住我的手臂向船舱走去。即使不安仍然啃食着我,但是.....

只要有这份温暖。和她的笑脸。

我就会一直努力下去。即使所能做到的只是给予她微乎其微的安慰。

在身后,赛瑞亚斯留下了那艘船与箱子,壮实的水手吆喝着下达命令,风帆扬起,我们再次起航了。

虽然有着看上去就觉得相当舒适的床,但艾丽斯依然像是往日那样靠在我的身边入睡了。

真的如同猫一样啊。轻易地就这样沉入睡眠让我真不知该叹息还是羡慕。

昏暗的船舱中连蜡烛也没有点,在一片寂静中,唯有感触与木头与水碰撞的声音存在。

“艾丽斯?”我轻轻地呼唤她,但如同往常那样温暖而平稳的呼吸没有出现一丝波折。

在明确她已经睡熟后,我悄悄地移动着身体,让她尽可能平稳地躺在了床上。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能想象得到她的睡脸。

稍微在黑暗中往实际上是一片漆黑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我意识到自己实际的行为与偷窥无异,于是连忙移开视线。

摸索着前进到简易的楼梯,我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温暖的她,不知是不是幻觉,总觉得瞥见了如阳光般的金色。

然后,我打开门,在夜晚的海风涌入之前从狭小的门缝中挤出去关上了门。

赛瑞亚斯正站在夹板上同那个壮实的水手谈话。

天边已经开始露出一点亮光,但仍然看不见陆地。

注意到我的到来,赛瑞亚斯转身面朝我。他身边的水手露出夸张的笑意殷勤地走上前来。

“这位就是这次的雇主大人了吧?”

“雇主?应该是赛瑞亚斯吧。”尽管知道他本人不喜欢这样声称,但我还是如实地回应。

“嘛,赛瑞亚斯大人是我的恩人没错,但我不会搞错真正该为之挥剑的对象的。”

你不是个水手吗?这样想着,但我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

在一旁的赛瑞亚斯解释到:“和夜大人,这位是之后旅途上的护卫,白甬的‘壮汉’巴布瑞泽。是值得信赖的对象,今后请任意差使。”

“唉,随意差使是没问题的。但可惜我除了搬搬行李挥挥剑以外也就没有什么用了。”抚摸着自己几乎没有残留毛发的脑袋,巴布瑞泽在之后补充。

我仔细打量了这位‘壮汉’,这是我没有听过的名号,但我所知的名号也就只有相当有名的那几位。这个称谓,也许在那些雇佣兵集结的酒馆中是如雷贯耳的吧。

倒是白甬这个单词让我稍微有点在意。

白甬王国在全世界可能是军事力量最强大的国家,但这个国家的军队数目却远远低于平均值。

其原因就在于,人民的好战。

全民皆武的白甬王国有着异常团结而有力的民兵组织。自称受到战神加护,流淌着巨人族血脉的这一民族在对武器的运用与体魄上有着个体上的巨大优势,世界有名的几大佣兵团几乎都由白甬人掌握。在遭遇入侵和对外扩张时,自发组织起的军队力量远远高过国家实际发着军饷的正规军。

简而言之,是标准的战斗民族。

望着面前这位石刻般的‘壮汉’,我确实有些理解了所谓战斗民族是指什么。

“今后请多多关照了。”克服了对这位熊一样的男子下意识的畏惧,我向他问好。

他依然骚着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笨拙地向我弯下腰行礼。

嗯.....望着他不知在抓什么的手(毕竟秃了),我突然觉得这个大叔应该是个无害的人。毕竟也是赛瑞亚斯找来的人啊。

“还有多久能到达陆地?”赛瑞亚斯很快又转回了在我露面之前的话题。

巴布瑞泽顺从地回复道:“离这里最近的港口是卓普港,以现在的航速,今日之内应该就能抵达了。”

赛瑞亚斯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为能尽早踏上陆地而感到高兴。

在我们遥望着彼方逐渐明晰的朝日时——

异变突然发生了。

世界黯淡了。

一切色彩、声音都突然消失,泛白的天际如同蒙上了某种东西一样变成了粘稠的黑色。

在一切都仿佛屏息的时候,唯有火炬上的焰火摇曳着。

向同一个方向。

我僵硬地扭头。那是尚处在激战中而被逐渐甩下的船队的方向。

只有火焰灼烧的声音。只有火焰舔舐的声音。只有——某种憎恶到极致、已经分不出是惨叫还是咒骂的哀嚎。

突然传来风声。火焰随着腾的炸裂,在溅出几粒火星后又恢复了原状。

“刚才的是.....”

但在我印象中从未有过失态的赛瑞亚斯并没有回答我。

他脸色苍白的望向了另一个方向。但那边在我看来什么也没有。

“距离.....没问题。”他忽然自言自语起来,“离古国相当远.....”

随后,他又看向了船队的方向。

“派遣来的,是那个囚犯吗?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协约国,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我与巴布瑞泽不明所以地看着老人过分紧张的神色。

所幸的是,他令人不安的状态很快恢复了。用与往常无异的语调,他说:

“没事的,和夜大人。能感受到那个的只是少数人。虽然与我们几乎是没有关系的东西,但艾丽斯应该也能感觉到。她一个人看到这样的异象应该会很不安,您还是去陪着她吧。”

虽然直觉告诉我赛瑞亚斯自己直到现在也没能真正冷静下来,但想到待在黑暗房舱内的艾丽斯,我还是转身向着夹板下走去。

在我踏进黑暗之前,赛瑞亚斯又补充了一句:

“这不会影响航行,大抵到黄昏时就能抵达了。您趁现在好好休息吧。”

他与自己的这两位侍从合作了不知有多少次了。由一柄长刀首先展开了攻势,青年冷静地用长剑将其挡下。见识过那柄剑上的寒意后,这次的交锋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但即使如此,侍从握着刀柄的手也因寒冷与痛苦开始颤抖。

在这一秒的小小碰撞中,另一柄长刀向着空隙袭来。

以难以想象的反应速度,青年在招架开前一次攻势的同时伸出毫无防备的左手去接触利刃。轨迹偏离开了,炸裂于地的那柄剑提醒着侍从这样的触碰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这样一来——!船长的一拳落向被打乱了平衡的青年。避无可避的青年吃下了这一击,但他却并未倒下。实际上,船长也并未感受到切实命中肉体的手感。

如同打中了一块冰.....刚这么想着,船长就看见臂铠上附上了寒霜。刚才那一击无关技巧,直接被凝结起的水汽挡住了——怎么会有这么犯规的事情啊。

无咏唱。在作为剑士的同时也是异常强大的魔法师。这个人,恐怕血脉上已经接近于‘均衡的完美’了。

不过,他可也算是真正的魔战士。船长默念着咏唱词,将魔力收束于右臂上,然后猛地挥出。在与那柄剑刃碰撞的一瞬间,臂铠之前产生了极其微薄但切实存在着的铁墙。

被高速推出的墙面打破了青年的防守,尽管在脱离臂铠的一瞬间就失去了固定的形体,但空气中残留的金属粒子仍保持着一定的劲头将青年撞击开。

在短暂的滞空中,等待着他的是固执袭来的长刀。

伴随着玻璃碎裂一样的声音,两柄长剑被突然在半空中生成的冰面挡住了。尽管强大的力量使得斩击突破过了仓促生成的元素护盾,但在刀刃被阻的同时,青年已经调整好了姿态。

依然是一次无意义的突袭。

两位侍从回到船长身边,就目前而言,双方依然是无伤状态。

问题是,船长这一方已经竭尽了全力,但那一方却显然没有尽到全力。

作为领主最为强大的武器——领域,他还没有发动。

当然了,也有可能领域早已发动,青年那强大的魔法很可能是源于某种未知领域的强化.....但这种情况实在罕见,幻想着这样的局面只能是安慰自己。

船长真的想要骂出一两句脏话。技艺、经验、人数,这些全部处于优势,但在面对血统上的差距时,这些东西也都全部只是作为垫平双方差距而存在的了。

“你们与我之间的差距很大。”在对方愤恨的目光下,青年显出慵懒的样子,随意晃动着剑尖说,“现在认输的话,就让你的部下放下武器,由我们来把那位搜出来。这样,你们也算是尽到了被雇佣的义务,如何?”

“与你相比.....那老头子更让人害怕。所以还是算了吧。”

青年傻眼般看着船长花白的头。

“能够被你称为‘老头子’的人还存在啊。”

“继续说下去可不太妙.....”

“呼——”青年这样叹了口气,“与你这样谈话我总觉得又下不了手了。”

“我倒希望你这样的怜悯能分一点给那几位倒在地上的啊。”

侍从微微瞥了一眼船长,他随意地歪了歪头。

在他们身后的战场中,领队们已经占据了原先的优势.....尽管不知道面前这个能够左右战局的家伙在想些什么,但是,在那些卫兵被全数击倒之前都只用这样平和地聊一聊就再好不过了。

青年并非没有注意到船长的心思吧。但是,他明显摆出了即使如此也不足以畏惧的余裕。

“既然面前的是领主,我是否也让你看一看我的领域比较公平呢?”

突然间,平和的气氛便被青年说笑一样的提问打破了。

“不不不.....我不太想领教那样的东西。”

船长立刻仓皇地回应,在滴下冷汗的同时已经做好了咏唱的准备。

“那就算了吧。”

“哎?”

已经准备迎接激战了.....结果对方却异常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威胁。

“在作为剑士之前,我作为法师的能力要更为强大。”青年不理会呆然的船长,自顾自地说道:“我也不大想发动领域,就让诸位体会一下法术作为回礼吧。”

在涌起战栗的同时,船长想起了先前的战斗。

青年仅仅将法术作为辅助性手段便有着巨大的威胁.....法师在近身战时受制——这样的常识之所以存在毕竟是因为能够做到无咏唱的法师少得惊人。

若他能够无咏唱地释放攻击性术式,姑且不论他自己,两位侍卫的对魔性几乎为零.....毕竟在一堆五大三粗的海盗、匪徒中,会使用法术的都是凤毛麟角,刻意去做面对法师时的准备完全划不来。

结论是,完全没有赢面。

自己在领主级中可以算是非常弱小的吧。‘不灭的完臂’,这样的领域仅仅是将元素以固定形式放置于双臂,与之而来的是金属元素的亲和性(更容易释放)以及对其他元素的抗性(魔抗).....作为防具与武器而言,还有着不愧于‘不灭’之名的坚硬与再生性。看起来是相当优越的能力了,但也只是对比于非领主而言。

这样的领域能耗极低,即使整日处于展开状态也不会有多少负担,但这样的稳定性也就意味着不能作为翻盘的底牌。

相性真是太糟糕了.....自己这方不是连拼死一搏的能力都完全没有吗!

即使这样也不能坐以待毙。

在心里头默念着咏唱,发动速度略逊于无咏唱,但只要是后手也没有多吃亏。

在铁壁生成的同时,青年抬起左手一挥,足有半米之长的冰锥便以绝对无法用武器挡断的速度飞来。

尽管厚度与稳定性都令人担忧,但金属与水凝成的固态间存在着巨大的硬度差异,伴随着碎裂的爆鸣声,船长略微安心下来。

“金属性质的术士.....很罕见呢。明明有着这种稀少的元素体质,却混迹在海上啊。”

船长警惕地盯着他,通过‘完臂’让浮动着的铁幕稳定下来,应该能挡下第二波吧。

“老夫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成为一个铁匠啊!不如说,现在真的好后悔没成为一名安居乐业不用与你这样的怪物打交道的铁匠啊!”

一边自暴自弃般吼叫着,一边示意两名侍从退场。

船长希望通过青年意外话痨的特点找到胜机。

“您冷静一点。暂且不会发动大规模的法术的。即使想引起注意力,但您已经慌乱得连自称都改变了哦?”

平日里,这样的对话该是和平的象征吧。但是——

在拼了命的战场上,这样居高临下的嘲弄却让他想吐。

“.....将给予制裁。”由于心神有些不稳的缘故,船长没办法做到完全的默咏唱。不过,这本来就是相当高位的法术,稍微有一点咏唱可以降低失败率。

收束掉维持着的铁之护盾,压缩然后补充,右臂上的质量猛然加大了。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船长尽可能地维持住平稳向青年冲去。

青年讶异地看着这种完全放弃防御的鲁莽做法。他向着船长的方向伸出手,尖锐的冰锥立刻自空中浮现,瞄准毫无防备的头部射去。

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在离白发不到几厘米的地方,突然浮现出了灰蒙蒙的阴影与冰锥相撞,那是由密集的金属粒子构成的小小护盾。

本认为这一击能够拿下的青年没有做好继续进攻或防守的准备,于是被那庞大的质量所碾压——

本该是这样的发展。

血腥味。

从腹腔涌上了灼热与苦闷。

挡住了啊.....明明最为信赖的法术已经发动了啊。

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船长的视野就被冻裂的木头地板所覆盖。

.....就结果而言,艾丽斯完完全全没有被人担心的必要。

当我回到已经由于她的吐息而逐渐温暖的舱房时,艾丽斯仍然在坚定不移地熟睡着。

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到了她的面前,不知从哪里的缝隙透出了稚嫩的晨光,我将那缕因映照在她的金发上更加美丽的光亮当做灯塔,慢慢地接近了她。

即使戳一戳脸也依然保持着熟睡。据以往的经验所知,捏住鼻子倒是有可能醒来.....但也未免太残忍了点。

姑且先就这样吧。

我在离她有一点距离,但仍然能感到她的暖意的位置坐了下来。她立刻如同八爪鱼一样四肢并用地挪动着来到我声旁,异常自然地攀附上了右臂,然后靠着我又回复到了原先冬眠一样的状态。

.....这家伙是在装睡吧?但如果问了以后才发现这是睡眠期间的动作也未免太吓人了。所以我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这世上还是留有未知吧。

嘛.....毕竟是吹拂过夜间海风的身体,在冷却后又突然感到暖意定然会让人产生困意。我为自己做着并不是因为艾丽斯在身边而安心下来的辩护,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眠。

由于艾丽斯的倚靠,两人向一侧倒去。

幸而这一侧同样是床.....在朦胧之间我安心地感叹着。

至于睡醒后怎么变成了与艾丽斯拥抱在一起的状态.....大概是寒冷使然吧。嗯。

巴布瑞泽提着清水向客房走去,过了一会儿又拎着一点也没有变化的水桶回来了。

赛瑞亚斯疑惑地盯着他,即使把巨剑放下了,但‘壮汉’如野兽般的直觉还是感到了要被砍一样的危机感。明明对方完全没有敌意.....巴布瑞泽不禁又对老人的来历多了一些猜测。

他挠着头有些尴尬地说:“虽然里头一片昏暗没看清,但我觉得那不是我送水过去的好时机。”

一瞬间,赛瑞亚斯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从巴布瑞泽含糊的言语中,他立刻想象出了各种糟糕的情景。

虽然让那位与她结合并非不可,但是对于即将丢弃的人而言,他不希望各自心中有更多的眷恋。

在走向舱房的过程中,他又停住了。

那位.....恐怕不是那么大胆的人。虽然这么想有些失礼,但他还是由于深知某人的本性而突然安了心。

于是他扭头回到了栏杆旁。一两个沉默着的水手在木板构成的阴影中安静地忙碌着。思虑了一会儿,他避开人的视线,找到一块稍大的破布将**在外的剑刃包裹了起来。

巴布瑞泽这时正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把巨斧,他带着怀抱恋人一样的神态摸索着这把非常人能够举起的凶器,突然像是愣住一样定定地盯上了赛瑞亚斯已经隐藏了全貌的巨剑。

尽管相当害怕老人流露出的魄力,但他还是套近乎一样慢慢接近了赛瑞亚斯。

“话说回来啊.....那个,这个,赛瑞亚斯大人?”

但在他尚未说完话之前,赛瑞亚斯就冷冷地回应道:“这个不会借你的。”

“怎么这样——”

发出了如此丢脸的声音。

赛瑞亚斯想起了‘壮汉’以前之所以待在监狱里头的原因。

不过是因为对某个贵族使用的兵器一见钟情,又对其使用者的能力相当不满,于是便莫名其妙地对其下了决斗。由于按他的说法是堵上了爱的决斗,而那个据说有着忠贞未婚妻的青年又莫名其妙地误会了什么,所以即使双方立场与实力都如常人所知的不对等,这场莫名其妙又毫无意义的决斗还是成立了。

结果当然是久经沙场的巴布瑞泽完胜了这位尚未达到领主这一水准分界线的年轻贵族。

在青年痛哭流涕地拼死势要捍卫挚爱的尊严时,巴布瑞泽被对方的父亲所率领的治安队逮捕了。

.....由于各种各样的因素,这次的事件被曲解成了巴布瑞泽这一粗鄙的佣兵凭蛮力横道夺爱又遭到了制裁这样的情节。

在审判下达后,巴布瑞泽总算是让人搞清楚了他的目标仅仅是那把武器。由于青年在接受决斗时那副勇猛(但依然被完美碾压)的英姿打动了未婚妻,以那场决斗为契机,两人在更加如胶似漆并提前了婚期的同时出于奇怪的负疚心把当时的那柄剑赠送给了巴布瑞泽。

但当时已经身陷牢狱的巴布瑞泽自然没办法在监狱里携带武器。保留在典狱官手里的那柄剑在之后一次与桑兰圣国的战役中被当时参与侵略军的赛瑞亚斯顺手拿走,之后又给了艾丽斯使用.....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总而言之,这个人就是个狂热的武器爱好者。脑袋里面并非是肌肉构成,恐怕是和精钢那样硬硬的吧。

虽然明白对于巴布瑞泽而言想要尝试感触这把剑的愿望已经近乎成了本能,但赛瑞亚斯也还是在即使产生间隙的也无所谓的前提下拒绝了他。

巴布瑞泽默默地低着头离开了,他怀抱着巨斧的身影显得无比萧条。

在应付完这一让人叹息的旅伴后,赛瑞亚斯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很多层的视野迷雾之后,是一片被灼热的风暴肆虐多年,原先富裕但如今再无活物的平原。

那场风暴正在渐渐向这边移来。

他曾被称作天灾,也被当做天灾一样对待,但对比起‘魔女的余烬’而言,也只是连微风也称不上的蝼蚁吧。

他真的不由得怀疑有心唤起那场风暴的公爵是否已经丧失了理智。

自那个平原开始,直到这里——亦或是更遥远的地方,那个原先只是一个点的风暴将在地图上割出多大的裂缝?

虽然明确自己能够置身事外,但他还是战栗起来。

还有另一点.....

让他难以理解。

在这个地方,刻意派出那一个‘饵’来让风暴移动,对公爵而言又会有什么好处?

想着这些年来越来越深沉得让人不安的那双眼睛,他难以用一句‘丧失理智’来概括公爵的行为。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也不会再有他的事了。他的任务仅仅是.....如此而已。

所以,他轻抚巨剑的剑柄,感受着它的脉搏,体味着逐渐清朗的带有热度的海风,将意识转移到了即将出现在视野尽头的海港上。

“有点意思。同时发动了两个法术么.....明明最高位的‘拟态领域’都完全靠默咏唱发动了,却故意把略微简单一些的‘锤’念了出来。说句实话,还真是被骗到了。”

青年热情地夸赞着船长。

两位侍从呆滞地看着那具倒在地上的身躯。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在即将触及青年的那一瞬,船长的双足以膝盖为界猛地折断,在倒下时,从地板上突兀伸出的冰柱贯穿了他的腹部。

留在地板上的,只有一双脱离了主体却连鲜血也没有流出但仍然直立着的残肢。

“一开始那个.....可不是个玩笑啊。”

青年将目光从船长身上转到两个侍从身上。

“最好不要多想喔。一不小心也会变成那个样子的。”

本想发出怒吼,但从脚心开始蔓延的寒冷与疼痛让他们最终只发出了悲鸣一样的呜咽。

青年满意地点点头。他跨过已经不再抽搐的身躯,向两个已经完全僵住的侍从走来。

“那么——来谈谈条件吧。”

他将剑刃搭在侍从的肩膀上,感受着那令肌肉撕裂的寒意,侍从慌乱地点着头。

“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

“伯爵和那个骑士在不在这支船队里?”

摇头。

“他们要在哪里登陆?”

摇头。

“你还是稍微说句话吧。我无法判断你究竟是不知道还是——拒绝回答。”

尽管想开口,但已经开始冻结血液的寒冷与恐惧让他在几度尝试发声后都只是发出了如同喘息一样的声音。

青年目睹了他的窘态,于是把剑刃从他的肩膀上移开。

——————

灼热感渐渐消失了。

寒冷、寒冷、寒冷

如同泡在温水里一样,他浸泡在绝对的寒意中。

就连涌出来的.....

似乎也成了雪水。

‘魔女之触’——

他突然想到这样的名号。

果然,如同诗歌中那样强大.....

如同流言中那样的‘坚冰’。

但是.....那个流传最广的名号的起源.....

他想起了被传唱、被改编的歌曲。

故事中,他受到了诅咒。

“以热度.....”

不可能是真的——

“焚尽敌意.....”

只能这样尝试了。

一边咏唱着几乎不会使用的火系法术,一边努力地翻过身去。

被贯穿的身躯被无助地钉在了地板上,即使感觉不到疼痛,也能从身体发出的声音明白腹部正在因为勉强的扭动而被锋利的冰之边缘割裂。

翻过来没有?

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全身的质感都被冻结了。

“————回答”

听到了声音。

向着那个方向,船长完成了最后的咏唱词。

“降临。”

于是,微小得如同烛光的火焰自他指尖升起,穿越过被深寒凝固的空间,摇曳着——

但却并未熄灭。

根本不知道能不能触及,但他在能够目睹结果之前就因最后一口气的泄出而陷入了永眠。

——————

发生了什么?

在侍从面前的,是被火焰包绕的青年。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点火星自青年身旁蹭过,青年那一直未露真容的右手就突然燃烧起来。

冻结的世界消失了。不知从何处飘散而来了更多的火星,炽热一瞬间占据了空间。

奇异的是,位于最为炎热的中心,青年却仍然没有失去形体。

他依然保持着人形.....尽管从外面看上去只是一团火光,但从仍然没有变调的惨叫声中,可以明白他的发声器官依然完好。

恐怕是再也难以承受痛苦,青年倒在了地上,从火光中落下了一把冒着白气的利剑,覆盖了寒霜的剑刃上现在只有乌黑的痕迹与呲呲响着的白气。

火光中突出了一块,大概是青年的手。他尝试着捡起那柄剑,但是却连握合这样的动作也难以做到。

两个侍从尽管已经失去了束缚,但由于过于激变的进展仍待在原地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在青年仍在尝试着捡起剑刃的反复中,其中一人总算缓过神来。他仓皇地向倒地的船长跑去,但那具从腰部撕裂开来的躯体很显然早已失去了生机。

在热度即将达到顶峰时,

熄灭了。

当世界恢复原状后,青年身上的火光消失了。奇异的是,尽管那样的热度让在一旁的两人都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但青年身上却并未见到伤痕,就连那袭白衣也仅仅是因为在地上滚动而沾染了灰泥从而显得肮脏。

但他仍然在哀嚎着。扭曲了的面容朝向漆黑的苍穹,泪水与汗水顺着面部肌肉上扭曲的纹理流下。

他没有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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